第34章 念卿卿_那天我捅了皇帝一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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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念卿卿

  景王府的鲤鱼池中死了一尾红鲤。

  文璧抱着小黑炭路过时,好奇心旺盛的小狗被水面上一动不动的红鲤所吸引,居然纵身一跃扑进了池中。偏偏小黑炭不会凫水,一下水便“汪汪汪”叫个不停,惊散了一池的鲤鱼。文璧立刻唤来侍卫,才将小黑炭从水里救了出来。

  她这时才发现,鲤鱼池中不知何时有一尾鱼翻出了肚白,显然是失去了生命。

  明德皇后生前礼佛,坚守慈悲为怀,将文璧也带成了信佛之人。见原本生机勃勃的红鲤此时孤寂地浮在水面上,文璧心生怜悯,将那红鲤捞了出来,欲将其葬在柳树下。

  小黑炭抖抖身上的水,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围在文璧脚边打转。文璧嫌小狗碍事,便一只手拦着乱转的小家伙,一只手用铁锹铲出一个浅浅的坑。

  “姑姑!您忙什么呢!”文璧刚填平土壤,便听见身后传来江允的声音,她回头一看,江允正遮着刺眼的阳光,朝自己奔过来。

  小黑炭看到主人,完全不顾自己湿漉漉的毛发,拔腿就往江允身上跳。而江允不知小黑炭刚出水,本能地把小狗往怀中一接,胸前衣物上的竹叶暗纹就此湿了一大片。

  “……”江允看看小黑炭,又看看慌张的文璧,沉默地把小狗放回了地上,用平静似水的眼神代替发问。

  “鲤鱼池中死了尾红鲤,这小家伙被吸引住,便跳下了水。”文璧见小黑炭依旧活蹦乱跳,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,便撸起袖口把它抓了起来,“臣去给它擦擦。多在太阳底下晒会,毛发很快能干。”

  江允拦住扭头便要离开的文璧,微微张开双臂,问道:“您就没发现,我今日有些不一样?”

  文璧蹙起眉毛,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,终于得出了结论:“殿下的新衣做好了?您个子长得快,每过段时间便要做新衣服。深蓝色沉稳,很衬殿下。”

  深蓝色的衣袍勾勒出江允挺拔的身躯,衣摆、袖口与胸前皆用金线绣了竹叶暗纹,设计别出心裁。

  女官欣慰着看着已经高出自己许多的年轻人,抽出一只手,以干燥的手背拍了拍江允的肩膀:“您刚出生的时候体量比一般孩子都小,皇后殿下那时总担心您将来长不高。臣便安慰她说,男孩儿到了二十岁尚且要窜一窜个子,让她无需多虑。没想到殿下还未到二十岁,就已经这么高了……”

  她提到先皇后时,声音和脸上的笑意一同低了下去。

  明德皇后虽逝去多年,但她毕竟是让文璧从普通宫女做到女官,完成人生剧变的那个人。若非挂念旧主的恩情,文璧早该揭露明德皇后长子江竞残害手足的丑事,而非小心翼翼地周旋于江竞、江允兄弟之间。

  江允听文璧提起母亲,情绪也止不住地低落。他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,尽管有画像以供怀念,但画师的技法只能求三分神似,做不到无虞描摹。

  “殿下来找臣,只是为了让臣看新衣?”文璧意识到自己的多言,便立刻换了个话题,想让江允稍稍高兴一些,“难道就没有别的事?”

  “不是什么要紧事,我是想问姑姑,女子发髻一事。”江允兴高采烈地来寻文璧,是因他听闻情人之间为表亲昵,男子会为女子描眉。但雁晚向来素面朝天,连每年逛一次灯市时画花钿的脂粉都是问同门借的,要为她描眉,显然不够现实。

  可换成梳头编发呢?雁晚三千青丝,若有足够的工具,为她梳个发髻应当不算难?

  文璧眨眨眼睛,会心一笑:“殿下,臣与裴姑娘见过数次,她从来都是利落清爽扎个马尾。您与她相识已久,可曾见过她醉心打扮?您送她的簪子,她喜欢的到底是寓意独特的鸿雁,还是簪子本身?您先前还能‘士为悦己者容’,今日怎地就不知道要投其所好了?”

  她滔滔不绝说了许多,见江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便继续道:“臣要带小黑炭去擦干身子了,否则小狗生了病,还真不知道怎么照顾。您也赶紧换身衣服去罢。”

  小狗生病?江允摸摸胸前的水渍,对着文璧远去的背影思索了片刻,竟从“小狗生病”四个字联想到了自己身上,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  江允换下湿漉漉的衣物,打算去澄意山庄借剑庐一用。文璧说要投其所好,他何尝不知道?只是除了“投其所好”,他还想做些别的。

  自从六月底雁晚启程前往骆都后,他便隔三差五地往剑庐去,揪过乔川教自己铸完去年只铸了一半的剑。雁晚原本说要亲自把那剑铸下去,但她始终忙着,久而久之便搁置了。

  既然事由江允而起,理应由他来结束。

  云州城中有数家酒馆,往往从旭日初升,开张到夜色弥漫。江允每次路过,都会放缓脚步,他虽然不会喝酒,但很爱听寻常百姓闲时的谈天,从其中品一品烟火气。

  他今日带着司影,路过酒馆时照常走得慢了些,恰巧听到几个饮酒的醉客谈起了骆都论剑的事。江允因不能随意出封地,便没有跟着雁晚去骆都,而雁晚又懒得天天写信给他,他便只能听些流言,来了解论剑的近况。

  “小二,一壶酒。”江允为了多听几句,与司影坐在了酒馆窗边。

  这壶酒是专门点来给司影喝的,店小二见江允衣容华贵,却只点了一壶酒,心里难免觉得江允是个小气的主儿。他甚是不屑地上完酒,将汗巾往肩上一搭,连个笑容也不给,便大步流星地回到了柜台之中。

  酒馆里嘈杂吵闹,江允竖着耳朵,才勉强把两位酒客的话听清楚。

  今日是七月初九,快马加鞭从骆都到云州,也不过一两日时间。故而初六那天的战况,随着来往两地的行人之口传了回来。

  个子稍壮的酒客喉咙沙哑,捂着半边脸叫嚷道:“我押了裴雁晚五两银子,却要倒赔三十两进去!我爹骂我是败家东西,脸都给我抽肿了,你瞧瞧!”

  江允投了视线过去,心中打起鼓来。那酒客押了雁晚银子,却要倒赔,莫非是雁晚出了局?他挪了挪椅子,继续听酒客讲。

  与壮汉酒客同席的书生叹气连连,明明摆出苦大深仇模样的人是他自己,但他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安慰壮汉的话:“我早与你说过,裴雁晚年纪轻轻,空有名声。况且她的名声,全来自于她的师门。她本人没有多大本事,绣花枕头罢了。”

  书生悠然自得地侃侃而谈,他刚闭上嘴,便听隔壁桌传来一声暴喝:“司影,替本王揍他!”

  突然,一只手随着这声暴喝掐上了书生的脖子,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掀翻,牢牢地扣在了酒桌下。壮汉大惊失色,正要出手相救同伴,却被司影一拳打中小腹,嗷嗷叫着蹲了下去。

  酒馆里的其他客人见有人打架,唯恐殃及无辜,纷纷逃到了门口站着。他们既想保自己周全,又想看一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。

  书生被司影掐得面红耳赤,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。壮汉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,便连滚带爬地钻过人群逃走,扔下书生不管了。酒馆掌柜和店小二生怕出大事,连忙去求方才下令的锦衣公子,求他高抬贵手,不要惹出人命。

  江允盛怒未消,不愿让司影放手。他推开掌柜与小二,大步走到书生跟前,剑眉怒挑,冷笑道:“这位兄台,方才说谁是绣花枕头?”

  那书生感觉脖子快要被掐断,喉咙里火辣辣地疼,他蹬着两条腿,粗声求饶:“我、我是……我是绣花枕头…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饶了我罢!”

  “再让本王听见你背后说人是非,你就滚出云州城。”江允恨不能给书生来两拳,但众目睽睽之下,他必须克制住愤怒,便只能怒目切齿地警告。他冷哼一声,拂袖踏出了酒馆,司影也跟随他离去。

  壮汉瞅准时机,重新溜了回来,他扶起还躺在地上怨声载道的好兄弟,问道:“方才那人是谁?”

  “你……你没听见他自称‘本王’啊?”书生颤颤巍巍地坐回椅子上,灌下一口酒来滋润喉咙,抱怨连天:“我今天真够倒霉的,呸,晦气!”

  正午时分,太阳炽热。它明明是竭力发光,普照万物,却因无比的炎热令万物厌恶它的温暖。

  司影心底忐忑,殿下平日轻言细语、脾气温和,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动这么大火气,不知流言要如何相传。适才江允下令,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出了手,来不及思考江允动怒的原因,更没考虑到贸然打人的后果。他走出酒馆才终于想明白,原来江允之所以发怒,是因那书生的舌头太长,说了不该说的话。

  江允猜出司影的疑虑,便停下脚步解释:“他的话那样难听,怪不了我生气。今日不去山庄了,直接回府。你去打听打听,骆都论剑到底发生了何事,事无巨细地告知我。”

  司影点点头,大着胆子追问道:“先前在京城,殿下听到那些诋毁您……诋毁您‘不忠不孝’的混账话,从未生过气。您的脾气,如今是随裴姑娘了。”

  “流言怎样诋毁我,我无所谓,但我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。”江允温声回应,心思却落在司影的最后一句话上——妇唱夫随罢了。

  他的情绪沉了下来,若那两个酒客说的是事实,那么雁晚在准备许久的论剑大典上受了挫,不知该有多难受。远在云州的人们尚且把话说得如此难听,更遑论骆都了。

  待江允回到王府,小黑炭浑身已经干透,摇着尾巴在卧房前转圈儿。小狗爱扑人,它见到主人回来,欢叫着便往江允身上扑,稳稳落进主人怀中。

  江允抱着小黑炭跨过卧房门槛的瞬间,忽地想起了他放在书桌上的画。若是文璧替他收拾了屋子,必定看见了那画。他脸庞一热,急忙往书桌前奔。

  紫檀镇纸下,十几张红纸被整齐地摞在一起。数天前,江允纠结许久,才从十几张“念卿卿”中选出写得最好的那一张,派信使送到骆都去。算算日子,她早该收到了。

  其他的乞巧节礼物,等她回来再补。

  书桌一角,一副画卷被小心翼翼地压在笔筒下。阳光透过窗户上的明纸,在画卷中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。画中女子虽只有背影,却被精细的线条勾勒出了神韵,让人能想象出她的英姿。

  “你想她吗?”江允摸摸小黑炭的耳朵,浅笑着相问。小黑炭不会说话,只有轻轻呜了两声来回应,两颗黑豆般的眼睛炯炯有神。

  江允笑如暖阳,轻轻抚上画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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