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流转_那天我捅了皇帝一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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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流转

  冬日一到,大殷便少不了下雪。雪来得汹涌,一夜间便覆盖住了京城的每个角落。

  皇宫银装素裹,一派寂寥。年关本该是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时节,更何况正月初三便是新帝的生辰,即使国丧期不能见舞乐,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冷清。

  腊月二十八日起,朝臣便开始休沐。

  江允在书桌前愣了好一会儿,直到文璧拿着几张正丹纸轻咳一声,才将他的神思唤回来。

  “您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,真不打算过了?”文璧轻轻把纸张放下,她回京后便领了尚宫一职,手头繁忙。好在平荣做事周全,能分担她原本的责任,让她专心自己的事业。

  江允抬头看了女官一眼,摇摇头,惆怅道:“不想过。年宴也不办。朝臣要休沐几日,朕便在太极殿睡几日觉。”

  “也罢,”文璧知道他意已决,索性不再相劝,她展开正丹纸,把笔递进江允手中,“陛下,还是先把对联写了罢。只是,信使也如何日夜兼程,也不能在除夕前把它送到云州了。”

  “怪朕前几日忙忘了。对联晚几日送到也无妨,朕答应过她往后年年为她写这东西,不能食言。”江允垂首提笔,一笔一划地写好每一个字,又细细端详了一遍,问道:“还需要改吗?”

  文璧是他的书法老师,老师看学生的作品,总得挑点儿什么毛病出来。但江允今日写得这副字,的确是无可挑剔。文璧欣慰地点点头,笑道:“您昨日练了好几次,当然不必改。臣去交给信使罢。”

  她对江允写春联给裴雁晚一事虽十分介怀,当初裴雁晚的那番话如针一般扎在她心头,她选了几句要紧的说给江允听,本想让江允死心,却全然没有奏效。文璧在那时才发现,江允的脾性,竟不知何时被裴雁晚带着走了,倔强不改意。

  文璧出殿后,太极殿便又恢复了如水般的寂静,唯有碳笼中火星爆裂的滋滋声还在活跃着。江允的腿疾因曾在雨中长跪而难再治愈,要跟随他一生,故而入冬以后,天气阴寒,太极殿中便少不了兴旺的炭火。

  他随手抽出一本游记,接着折痕处往下看,借此打发时间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忽听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,有道声音急切地唤着:“表小姐,此物不可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一个身穿红色冬衣的少女便跑进了殿,手中还拿着两张正丹纸,笑容可掬地冲江允道:“表哥,嫣然给您拜年来了!”

  文璧紧随其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,一脸无奈地望着少女与江允。江允猜出了事情的原委,多半是自家表妹顽皮劲儿上头了,从文璧手中抢了对联,又兴冲冲地跑进来给自己“拜年”。

  他见黎嫣然行完礼,便如在自己家中一样挑了把椅子坐下,忍不住轻笑了一声,道:“才腊月二十八,你来拜哪门子年?”

  小丫头捂捂领口,解释道:“臣女今日午后便要随母亲去外地外祖家过年,特意来给表哥提前拜个年。”

  她说完,便展开了手中两张正丹纸,把其上所书的字脆生生念了一遍,又道:“臣女方才问文姑姑索要此物,姑姑不愿给。若臣女直接问表哥要,您可否把它赏给臣女?”

  “不可,朕不愿。”江允毫不迟疑地拒绝,他站了起来,大步走到黎嫣然面前,拿回了红色的长纸,严肃道:“这是送给朕一位故友的,不能给你。”

  黎嫣然的父亲是江允亲舅舅,她只比江允年幼三岁,两人算是青梅竹马。但她甚少看见江允如此严肃的样子,这位表哥无论何时,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,如春风一般让人温暖。无奈之下,黎嫣然只能乖乖地交出对联,但她漆黑的双眸未停止转动,好奇道:“臣女今天在家中,听见爹爹说要给表哥您选皇后呢……”

  她话音一落,太极殿又跌进了静寂之中,就连碳笼里跃动的火星都仿佛停止了一瞬。

  只见江允极其僵硬地勾起唇角,面上带笑,语气里却全是冷漠:“你回去告诉舅舅,让他别操心。”

  “啊?”黎嫣然天真烂漫,从未为婚事发过愁,更未想过自己会与怎样的人成婚。她摸摸自己的后脑勺,大胆道:“听您这样说,臣女不会已经有了位未过门的表嫂了罢?”

  文璧呼吸一滞,她恨不得冲上前捂住黎嫣然的嘴,把这位胆大而无邪的表小姐从太极殿中拖走。她见江允因黎嫣然一语而哑然,便从江允手中接过对联,微笑道:“表小姐,您想要什么样的新年礼物?臣带你去库房挑罢。”

  黎嫣然的心思立刻被带跑了,她跳起来,亲昵地挽住文璧的胳膊,喜道:“那臣女先随文姑姑走了!表哥,您多保重身子!”

  江允跟了出去,他望着黎嫣然和文璧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,便重新坐回了舒适的龙椅中,把大氅围得更紧。

  像这样孤独冷寂的春节,他不知还要过几次。

  江卓与他已有龃龉,更何况姐弟俩本就不算亲密无间,如此一来,便更难有人与他对弈。他回想起江卓某次说的一番话,他已是皇帝,若想留一个女子在身边,哪里算是难事。

  他彼时落了一枚黑子在棋盘上,缄默于口,未发一言。

  正月初三,云州又下起大雪。

  积雪满地,人踏一步进雪中都要担心滑倒,自然不能再练剑了。

  入夜许久,雁晚愁得搬了把椅子坐在木屋门口,愣愣地仰望着鹅毛般落下的雪花。即使她在身后生了一盆大火,更是需要被褥裹在身上取暖,仍不肯回到屋中去,非得把半个身子露在风口里。

  忽有一个女声响起,那声音淡漠道:“作死。”

  雁晚循声看去,程芙正提着两坛酒走来,在雪地中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。她挪出半个身位,示意程芙自己搬把椅子出来坐,两人便这样坐在风雪中对饮。

  像这样的私会,周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当不曾有人用着轻功从她屋顶上掠过。

  “今日大雪,不能陪你练剑了。”程芙斟满一杯酒,递到雁晚手中,又为自己也斟了一杯,“新酿的酒,后劲儿浅。”

  “那有什么好喝的?”雁晚白了程芙一眼,笑道:“烈酒才好喝。”

  程芙亦是把白眼一翻,嘲讽道:“就你这破身子,喝这白水般的酒我都怕你会昏过去。”

  “萤茧”的子蛊虽已被引出来,但余毒未清,雁晚要花几十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去养身子。若再偷偷喝几口烈酒,免不了遭受许成玉劈头盖脸的一顿骂。

  “我今天遇见你阿姐,她说我师父写的春联字迹行云流水,她很艳羡。”程芙淡酒入喉,便嫌弃地吐进了雪中,眉头紧锁不欲平。

  像写春联这样的事,往年都是岳知节来做。这本是他一时兴起,但久而久之,倒也成了山庄的一项传统。但今年是他“失踪”的第一个春节,白霓裳便主动接过了他的担子,写了几十副春联送人。

  白霓裳有意要显出自己的书法造诣,便变着花样写了好几种不同的字体,再打发新收的徒弟佟陨分到山庄各处。这正合了佟陨的心意,让他能把京中寄来的春联亲自贴在雁晚的小院中。

 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,既是雁晚的生辰,又是江允的生辰。雁晚饮下一口酒,心中止不住地后悔,早知如此,便不该问谢泽兰自己的生辰。

  往后年年正月初三,她总免不了要想起江允来,更得想起江允说年年为自己写春联的承诺。

  两坛酒终究没被饮完,但雁晚的头脑已经有些昏沉,她脸色绯红地望向程芙,喃喃道:“其实我除了练剑什么都不会。不像你,轻功和铸剑的本领也是出类拔萃。”

  程芙面如静水,心中却是骇然,她偏头看向自己的多年对手,镇定道:“裴雁晚,别说胡话。那是我师父教得杂,我才学得杂。你一心扑在剑术上,天赋又远远比我高。平心而论,若非你中了蛊毒,论剑魁首哪里轮得到我来捡。”

  她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,而她夜夜偷来此处做雁晚的陪练,也是不忍见亦敌亦友的同门空有天赋,却难以再跻身翘楚之辈。

  霎时间,四周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。

  雁晚进了屋,把数月前程芙赠与她的轻铁剑扔了出来,笑道:“给我重新铸一把,不要这样轻飘飘的。”

  程芙亦以浅笑回应,她足尖轻点地面,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。

  雪花继续翻飞,明心剑的寒芒在雪夜里愈发清冷。雁晚借着月色与火光,在银色的剑身中观察自己的容貌。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眉角、鼻尖,最后落在蜿蜒的疤痕上。

  夜风忽起,吹乱了她两鬓的碎发,令她不得不抽出手整理发丝,好让双眸免于被遮掩。

  她再凝视向剑身时,脖颈上的疤痕竟淡去许多,时间已经过去三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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