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庚帖_那天我捅了皇帝一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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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庚帖

  京城的圣旨传得再快,也抵不过白驹般奔驰的时间。江修远下旨传召景王回京的第三日,江允尚且什么都不知道。

  景王府中栽种了许多垂柳,待垂柳叶子一黄,云山的枫叶便要红了。

  江允把身体伸出窗外,折了一支柳条插进花瓶中。这花瓶表面虽平整光滑,但实在算不上精致,若非江允软磨硬泡,雁晚万万不会答应他的请求——雁晚在瓷窑里泡了一日,才终于学会如何烧一个勉强能看的瓷瓶。

  瓷瓶细长而净白,江允精心地画了几笔木兰花,作为点缀。他收到瓷瓶的那几日高兴坏了,恨不能时时贴在雁晚身上,直到雁晚瞪着眼睛作势要揪他的耳朵,他才极不情愿地撒开手。

  月亮快要升起来时,雁晚终于踏进了景王府的门。门口的守卫认识她,知道她是景王殿下的心上人,对她相当客气。她却极不自在,尴尬地笑着寒暄两句,便快步跑去看江允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。

  两位守卫们对这样的幽会见怪不怪,面面相觑一眼后,便重新站直了身子。

  雁晚奔跑着,一路无人阻拦,她很快便看见了灯下守候的情郎,索性加快了脚步,硬生生撞进江允怀中,笑道:“三郎!”

  江允被雁晚的冲撞吓了一跳,好在他及时调整好了姿态,才不至于被撞倒在地。他摸摸雁晚的耳垂,无奈埋怨:“也不怕摔着。”

  两人携手坐在台阶上,江允率先开口道:“我认识你……都快一年啦。”

  这话他今日反反复复练习了许久,但真到了说出口的时候,居然还是磕磕巴巴,甚至红了脸。他说话时,把一年以来与雁晚的每一件事都迅速回忆了一遍,从初遇时的狼狈到如今的花前月下,竟然过得如此快。

  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脸上糊得跟个小花猫一样。我当时想,这人肯定相貌平平。”雁晚撑着下巴,与渐渐脱去稚气的年轻人对视,眼中流露出悦色。她拉过江允的手,手指在情郎温热的手心中打转,道:“没想到,居然长这么俊,而且还偏偏喜欢我。”

  “我哪里像小花猫了?你不是不喜欢猫吗?”江允长得飞快,他如今与雁晚对视,已经需要微微垂一下眼了。

  “你别乱动,我给你看看手相。”雁晚扫了江允一眼,便重新低下头,食指顺着江允的掌纹一遍遍描摹,“你知道吗,谢泽兰她……”

  距离她送走谢泽兰,已经过了许久。但谢泽兰的背影常常入梦,她虽然想忘记,却难以做到。

  “她怎么了?”江允看见雁晚提起谢泽兰时的失神,心一下子揪了起来,便想岔开话题:“我们不提她了。”

  雁晚掐掐他的小指指节,浅笑道:“无妨。谢泽兰曾说我是天煞孤星,其实是骗我的。她说,算命先生给我算的是极好的命。但她怕空欢喜一场,便不让先生往下说了。”

  “我不是早就说过,你是小福星呀。”

  “诶,别乱动啊,我还没看完手相呢。”雁晚紧紧禁锢住江允的左手,对着月光装模作样看了半天,故弄玄虚道:“景王殿下,您可是大富大贵的命啊……啊,您已经大富大贵了,说错了,说错了。那您便是一生平安顺遂的命!”

  她说完,便摊开了两手,正色道:“给钱吧,殿下,看一次手相十两银子。”

  江允压下她的双手,放在自己手心,笑意盈盈道:“裴庄主还信这些东西?我以为你凡事都信‘人定胜天’,不会相信民间迷信的东西。”

  “乔岱跟江湖骗子学的,我跟乔岱学的,”雁晚眨眨眼睛,解释道:“我一学会,就来跟你卖弄了。况且‘平安顺遂’这样的事,若是为了你,我信几分又怎样?你不仅不给银子,居然还怪我。”

  “我哪有怪你!”江允急了,险些就要从地上跳起来。他每次一急,耳根便要红。每到了这个时候,雁晚便会捏捏他的耳根,再轻轻吹上一口气,火上浇油般地将他的耳根变得更红。

  但今夜,江允及时地阻止了雁晚的恶作剧,他心中挂念着更要紧的事,不能在脸红害羞上耽搁时间。

  今夜八月十五,花好月圆,此时不说,更待何时?

  “你先别闹,我有话问你。”江允把雁晚重新按了回去,让她坐在自己面前,吞吞吐吐道:“裴庄主会看手相,可会算姻缘?不如替本王看看罢。”

  雁晚怔愣住,怎么忽然就要“算姻缘”了?

  她一早便把话说得清清楚楚,她与江允分别只是时间早晚的事。并且,她极有可能成为那个辜负江允的薄情人。

  难道,江允便陷得如此深?

  “看来裴庄主不会算。”江允的心骤然往下沉,他已经相当了解雁晚,甚至能猜中雁晚的心思。如此看来,自己交付出去的十成十真心,应当只得到了七八成的回应。

  “没关系,雁晚。我有东西要送给你,你等我一下。”他吻了一下雁晚的额头,起身走进屋内。

  雁晚的心砰砰直跳,她曾想了许多种与江允分别的场景,并数次希望那一日晚些来。若江允真的拿出什么她承受不起的东西,那么今夜一见,怕是要成最后一面。

  很快,江允便走了出来,手上多了两件东西。一件呈方形,似乎是个小盒子,另一件呈细长状,即使月色朦胧,雁晚也一眼便认了出来——一把剑。

  江允坐回雁晚身边,郑重其事的把剑交到雁晚手中,笑道:“你心真大,你的卧房里丢了这样大的一件东西,难道就没发觉?”

  雁晚借着月色欣赏这把剑,剑身轻盈,剑柄上雕刻着精致蜿蜒的木兰花,与去年江允给她看的图纸上所画的剑一模一样。她惊喜万分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笑眼弯弯地看着江允,双眸眯成了一条缝。

  “我给你说实话,你不要生气。这把剑的剑坯留在你卧房里,七月份你去骆都,我偷偷把它取了出来,请乔川教我铸好的。”江允靠近雁晚,两人的额头贴在了一起,“木兰是花中君子,我却偷偷摸摸做小人。姐姐,你可会怪我?”

  雁晚心情复杂,她曾许诺,这把剑由江允完成一部分,自己来完成另一部分。但万事缠身,铸剑一事竟搁置了将近一年,令她成了毁约的那个人。

  “还有此物,听我说完再打开。”江允撤回身子,把方形盒子也递到了雁晚手中,柔声道:“我听闻男子会为心爱的女子描眉,但你不爱施以粉黛。我便去请教文姑姑,想让她教我编发……但她却说,我该投其所好。”

  描眉?编发?投其所好?雁晚摸摸后脑勺,她原本正为了江允铸好的剑感动不已,现在却陷入了一种茫然。她捂住江允的嘴,思索了片刻,笑道:“描眉而已。现在天色不算晚,文姑姑应当还未歇下。我去寻姑姑一趟,你乖乖等我。”

  文璧的确没有歇下,雁晚扣门时,她刚刚合上书。一见来人是雁晚,文璧便喜笑颜开,道:“裴姑娘来寻臣,是有要事?”

  她爱屋及乌,殿下喜欢的姑娘,她当然也喜欢。

  “姑姑好。我来找您,想借画眉用的东西。”雁晚扭捏地将手背在身后,难为情地道出了自己的目的。

  文璧会心一笑,她想起盛夏时发生在鲤鱼池边的事,莫非殿下终于开窍了?

  “姑娘稍等,臣去取。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姑娘若喜欢,便自己留着,算是臣的一点心意。”很快,她便从妆台中寻出一枚青黛,轻轻放在雁晚手心,道:“见到殿下与姑娘这样好,臣便放心了。殿下喜欢你喜欢得紧,还望姑娘莫要辜负他。”

  雁晚心悦江允,并期盼尽可能地延长这段关系,希望晚一些再分别。她欲言又止,没有回应文璧的话,而是勉强笑了笑,颔首致谢。

  待她回到江允面前时,江允仍旧乖乖坐着。月华如水,把江允衬托得更如画中人,她忽有些不忍打破这宁静,故而即使已经坐到江允身边,也仍沉默了许久。

  直到江允吻了她,她才回过神,并意识到方才的一瞬发生了什么。她装作气急败坏,双手在江允身上一通乱摸,非要江允哀叫着求饶才肯罢休。

  两人闹完这一场时,雁晚的发带竟松散了。她索性一把扯下发带,任长发随意地披撒在肩头,再指着小盒子问道:“我现在可以打开了吗?”

  江允点点头,默许她打开。

  随着盒子前方的小锁被打开,盒中精致而生动的木雕便展现在了月光下。

  “这是……小狗?”随着月上中天,月辉也越来越明亮。雁晚借着光亮,看清了栩栩如生的木雕,一条垂着耳朵的小狗正卧在树下,静静酣睡着。她抬起脸,正对上江允期待的眼神:“你雕的?”

  “你不是喜欢小狗吗?这是用木兰树的枝干雕的,花了我很多功夫。”江允与雁晚靠在一起,眼神柔得快要化成一滩水,“这个时节不适合植树。明年春天,我寻两株木兰树苗,一株栽在王府,一株栽在你院中。”

  “我不喜欢小狗,”雁晚心里温热,于月夜下映进了灿阳,她拿紧小盒子,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攀上江允臂膀,与情郎紧紧抱在一起,“我喜欢小允。”

  江允为雁晚的话酸了鼻子,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。他轻抚雁晚的脊背,提醒道:“盒子底层有个东西,拿出来看看。”

  雁晚按江允的话,果然发现小狗与木兰树的底座是可以移动的,她揭起底座,在其下发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红纸:“这是何物?”

  “我的生辰八字、籍贯,甚至往上数三代的名姓,都在这张纸上。”江允过了变声期,声音不再清脆如铃,而是像年幼的劲竹一样,即青涩,又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浑厚。

  他把声音放得很低,如琴师一般,一点点拨动了雁晚的心弦。雁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在错愕惊讶之中听江允说完了接下来的话。

  “七月七乞巧节,你在骆都,本该收到我给你写的情信,上有‘念卿卿’三个字。”江允顿了顿,继续道:”那是我第一次写字予你,但你没有收到。眼下是第二次——我予你的庚帖。”

  雁晚终于清醒了一些,她的脑子向来清晰明白,今夜竟糊成了一团。她如星般璀璨的眸子紧紧凝视着江允,道:“男女结亲,才互换庚帖。三郎,我心悦你不假,但论到结亲……”

  ——根本不可能。

  她不忍心说出后半句话,唯有蹙起眉毛,希望江允能体谅自己的心思。她有未完成的理想,有向往自由的天性,如何能应下江允的请求?

  “我知道你不愿!但你听我说!”江允急切地想解释一切,他万分害怕雁晚会在此刻残忍抛下他,便握紧了雁晚的手,道:“我给你庚帖,并非是想与你结亲——会妨碍你、束缚你的事,我一件都不会做!我只求你收下它……”

  江允说至此处,眼角竟落下一颗清泪,如同莲花般绽放在手背上。他见雁晚始终无动于衷,以为希望就要落空,便咬着牙喃喃道:“我本想着,你收下它,我从今往后,便不与你分开——我把自己交给你。”

  “小允……”雁晚无奈地摇头轻笑,她心魄颤动,竟恍惚之中看见一大片无垠的花田,正悄无声息地盛放着。

  她揭开折叠好的红纸,认真地看完了每一个字。而江允的心跳也越来越快,连呼吸也为此停滞。

  雁晚忽地发现了什么,她望着江允,问道:“景王殿下,您的生辰是哪日?”

  “正月初三,怎么了?”

  雁晚耳边响起谢泽兰的话——正月初三,大雪丰年。她低下头,笑容越来越灿烂,以至于把脸埋进江允肩窝时,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。

  江允不知她为何发笑,便捧起她的脸,疑惑地看着。

  雁晚被迫与江允对视,她背朝月光,可江允的面庞却被月亮照了个明白。她不动声色地收起红色纸笺,忽视了江允如春日一样和煦的笑容,道:“殿下,我问文姑姑借了描眉用的青黛,可不能浪费了。既然您说要‘投我所好’,那便进屋罢,我替您画眉。”

  雁晚挽起情郎的臂膀,引着他来到书桌前,并坐在了他的腿上。江允揽住雁晚的腰,任她在自己眉尾落下一笔。

  昏黄的烛火与月色一齐照向江允绯色的面庞,令雁晚痴迷。

  这样温柔痴情的绝色少年,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。

  提笔描眉,明明该是需要光亮的事,雁晚却一扬手,笑着熄灭了烛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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